川普会否对华开战？

川普总统对美国军事力量的使用似乎让世人难以琢磨。一方面，川普对使用军事力量介入他国事务非常谨慎。比如，他上任伊始便着手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希望尽快，或用他的话说，是24小时内，结束乌克兰战争（下图 Instagram）。他的“美国优先”外交政策通常对海外军事行动持批评态度。在就职演说中，他说他的第二任总统任期将以“我们从未卷入的战争”来评判。另一方面，川普不断炫耀美国的强大军事实力。他治下的国务院宣称，如果中国大陆袭击美国的条约盟友菲律宾的领土、船只或飞机，美国将进行干预。他牛皮哄哄还对伊朗和朝鲜发出了的威胁。更夸张的是，川普甚至对美国的朋友表现出的好战态势，宣称加拿大为美国的第51州，并考虑使用军队占领格陵兰岛和巴拿马运河。

表面上看，这种孤立主义和咄咄逼人好战的结合符合川普一贯以来想要表现出他不可预测性，甚至是前后矛盾的形象。毕竟，这位总统的商人背景以及商场经历需要他为了达成有利可图的交易而表达总体立场相矛盾的观点。其实，川普总统的言行在很大程度上跟美国公众的观点是一致的：倾向于从国外撤回驻军，却也非常愿意使用武力去达成目的。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奉行孤立主义，但到20世纪80年代初时美国的立场发生了剧烈转变 - 非常好战。尽管现在的美国不如80年代那般好战，却仍然是一只满身带刺的刺猬，必要时也会伤人。这反应在普通公民对华盛顿应该在世界上发挥作用的态度：大多数美国人选择减少美军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存在。但如果中国人民解放军袭击在中国南海的美国船只，绝大多数人都支持攻击中国。无论美国是否有士兵在袭击中丧生，他们都支持美军反击。据2024年7月的一份调查结果表明，美国人也愿意派遣美军对抗其他美国对手。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美国人转变态度开始鼓动战争。川普1.0政府在军事冲突问题上总体上表现出了相当的克制，而且有很多理由说明华盛顿希望避免与其对手发生冲突，尤其避免与北京发生冲突。但这并不是说，当美国与南海、台海或其他地区或其他主要对手的紧张局势加剧时，美国不会支持动员地面部队介入。虽然华盛顿的外交政策并非完全受公众舆论支配，但政府确实对公众对军队部署的看法很敏感。因此，2024年7月的调查结果表明，如果对手向美军发动攻击，战争很可能会爆发。

美军如何在印太应对共军

当接受这份针对普通美国公民和前政府政策制定者所做的调查时被直接问美国应在世界如何发挥作用时，大多数美国人都表示他们希望（美军）从世界撤退（下图 the Cradle）。在2025年1月《纽约时报》所做的另一次民意调查中，60%的受访者（75%的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只有47%）表示他们希望美国减少对海外问题的关注，而将精力集中在“国内问题上”。只有38%的受访者希望美国“积极参与世界事务”。同样，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最近的一项民意调查也发现，只有17%的美国人认为美国的财富和实力意味着“它有责任在世界事务中发挥主导作用”。

其实，美国人对本国国际角色的看法是很复杂的。根据政治学家弗里德曼（Jeffrey Friedman）的研究，美国选民几乎总是在大选中支持那些更激进的，更具煽动性的总统候选人，而非那些不那么极端的候选人。弗里德曼发现，选民即使声称希望采取更温和的政策，也会支持鹰派政策。例如，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人告诉民意调查员，他们反对美国对巴尔干半岛进行军事干预。但在克林顿总统开始轰炸塞尔维亚后，他的支持率上升了。

不过，轰炸一个弱得多的对手是一回事，与一个强大的对手开战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为了确定美国人在与一个强大的对手开战情况下时使用武力有何感受，钦奇拉、波斯特和雷特三位学者进行了一项实验调研，调查涉及可能发生在中国南海的军事冲突。中国南海是台湾所在水域，也是全球三分之一航运必经之路。由于这里有台湾、菲律宾、日本和韩国等美国盟友，南海可以说是北京与华盛顿争夺的中心地带，在其水域内经常有中美军舰巡逻。虽然川普2.0政府希望从欧洲撤出尽可能多的军事力量，却也希望将撤出的美国军事力量转移部署到亚洲（下图 Nikkei Asia/SPECIALEURASIA）。钦奇拉、波斯特和雷特三位学者在芝加哥安全与威胁项目支持下、通过研究机构 NORC最近进行了一项关于美中冲突的调查。调查中三位学者让2,000名普通美国人和700名前政策制定者假定中共军队袭击了一艘美国航空母舰，该航母被袭时位于亚洲地区的美国条约盟友附近水域。一半的受访者被告知250名美国水兵在这次袭击中丧生，而另一半则被告知没有水兵在这次袭击中丧生。钦奇拉、波斯特和雷特三位研究员随后询问受访者是否支持华盛顿向该地区部署更多军队，以及这些新部署到印太地区的美军是否也应该承担对中共海军和空军发动反击的任务。

在没有美军水兵死亡的情况下，51%的受访人支持美军发动反击。当有美军水兵在中共军队的袭击中死亡时，57%的受访人支持打击中共军队。其中共和党人特别支持以武力报复：60%的共和党人在即使没有水兵死亡的情况下也支持对中国军队进行武力报复。如果有美军士兵死亡，支持武力报复的共和党人上升至67%（调查结果误差幅度为3个百分点。）而民主党人则更加谨慎：如果没有美军士兵在共军的袭击中死亡，50%的人支持美军进行反击。如果美国士兵死亡的话，支持美军武力报复的民主党人上升到57%。显然，共和党人对美军动武这一行动要比民主党人来得更加强硬，至少对面对中国大陆时如此。

但美国人更倾向于使用武力的主要动机并非为死者报仇，而是要保护美国的声誉 - 53%的受访人表示，需要使用武力来维护华盛顿的国际声誉，只有36%的普通民众受访者表示，为死者报仇非常重要。在共和党人中，63%的人表示，需要使用武力来维护美国的声誉。因为美国与中国大陆过招的行为，很可能会影响伊朗等其他对手对美国/美军的态度。但无论实际影响如何，选民都认为美军必须建立起果断的声誉。

川普爱和平/好战？

钦奇拉、波斯特和雷特三位学者的研究，并未涉及伊朗或俄罗斯。但他们认为研究结果对美国的这些对手也有影响：如果伊朗或俄罗斯袭击美军，美国人很可能也会支持予以武力报复。毕竟，美国公众普遍对伊俄两国持负面看法：81%的美国人对伊朗持负面看法，2024年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如果伊朗袭击以色列（而非美军），大多数美国人支持使用美国军队介入。同样，皮尤研究中心的民意调查显示，86%的美国人对俄罗斯持负面看法（下图 Pew Research Center）。尽管川普对莫斯科的言论很正面，但88%的共和党人和共和党倾向者对俄罗斯持负面印象。2024年YouGov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当美国的北约盟友受到（俄罗斯）袭击时，支持美国保卫盟友的共和党人是不支持共和党人的三倍。

但民众对政府武力反击的支持是有条件的 -  对方明显的侵略行为，美国的介入有极高的成功率，美国的重要利益受到威胁，这时美国普通公民更有可能支持使用武力。相比之下，当这些条件不存在时，人们始终不愿意支持使用武力，如当苏联1956年入侵匈牙利、1965年和1971年印度-巴基斯坦战争以及1995年卢旺达种族屠杀时，美国并未出兵干预。美国也从未深度介入叙利亚内战。这也是为什么美国与一个实力接近的核武大国过招时，态度非常谨慎。如果美国想要对拥有核武器的对手中国大陆动武，华盛顿就需要考虑遭到北京进行核报复的可能性。作为右翼媒体的狂热粉丝和与共和党人的信仰保持一致的川普，他的政府对北京相当强硬，因而极有可能会反击中国大陆的挑衅。但这并不意味着两国之间可能发生冲突，因为作为核武器国家的中国大陆和美国有强烈的动机避免直接战争 - 两国都不希望发生一场可能毁灭世界的冲突。历史表明，威慑将持续下去 - 在整个冷战期间美苏间从未交战。而虽然中美曾多次出现危机，北京一直都不愿与美国军队直接交战。如在20世纪50年代的台海危机中，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命令其军队避免直接攻击美军；1995年台海危机时，当美国派出双航母舰队到台海附近后，北京旋即宣布完成在台海的导弹试验，对台海危机做出了实质性地降温处理；1999年北京冷静地处理了美国“误炸”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事建；2001年12月，中美军机在南海空中相撞导致一名中国战斗机飞行员失踪后，大陆军方当时曾否定了另一战机 “回击”美机的请示，中美间也迅速找到了外交解决方案。

如今，中美两国之间的对抗性远超本世纪初。北京的经济军事力量也正持续增强，成为实力与美国接近的竞争对手。尽管如此，中国大陆似乎仍不愿展示其军事实力。迄今为止，中共在对台湾时，发动的是网络攻击，而非彰显武力的空袭。老共在南海与菲律宾船舰发生摩擦时，尽管其远超菲律宾的海上实力，依然使用非致命激光和水炮来驱逐菲律宾船只。这个时候美国军方声称其在受到攻击时动用武力的意愿，甚至可能促进中美关系的稳定。通过表示支持菲律宾，川普政府有可能使老共决定缓和其对菲的反击力度，而不是以伤害菲方舰船或/和人员来考验美国总统的忍耐程度。要知道，川普其实比人们想象的更有可能将美国拖入战争。表明上总统似乎最感兴趣的是结束冲突，以追逐他梦寐以求的诺贝尔和平奖。但他常口无遮拦，不无虚张声势之嫌。这时如果出现误判致美国受到攻击，美国人是真愿意让他向对手大动干戈的。

* 本文主要内容源于《Would Americans go to war against China?》一文，由钦奇拉、波斯特和雷特共同发表于3月20日一期的《外交事务》。文章共同作者之一钦奇拉（Alexandra Chinchila）为德克萨斯农工大学（Texas A&M University）布什政府与公共服务学院的助理教授。文章的另一共同作者波斯特(Paul Poast) 是芝加哥大学政治学副教授、芝加哥安全与威胁项目助理主任、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非常驻研究员。文章的第三位共同作者雷特 (Dan Reiter) 现任教于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为塞缪尔·坎德勒·多布斯 (Samuel Candler Dobbs) 政治学教授，和即将出版的新书《解开束缚：各国如何避免错误的战争》（Untied Hands: How States Avoid the Wrong）的作者。

参考资料

Chinchila, A., Poast, P. & Reiter, D. (2025). Would Americans go to war against China? FOREIGN AFFAIRS. 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would-americans-go-war-against-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