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曾避居温哥华,等着打那该死的疫苗,等着拿到证明,人才可以被允许出门。早春的温哥华迎春和疑似迎春实则为连翘的黄色花瓣,在细雨里低眉敛目,我偶尔路过她们时,正好耳朵里塞一只无线耳机,听马世芳的节目“耳朵借我”~解说台湾的音乐,又,不止于解说。
回到美国南方,一脚跨进忙乱的日子,便很少再特别听什么。电视上看YouTube时,不能叫听,多为看。南方的早春是地里最欣欣向荣的时刻,就是草永远比菜长得快,拔草的时间越来越多,不知从哪一天起,耳朵里很自然的就又塞上一只耳机。阳光被屋檐隔出一个区间,我贴住光晕移动,风擦身而过,留下一股暖意,蹲在地上如此的逼近绿色,一种叫“幸福”的念头糊住双眼,仍不住慨叹~其实就是喉咙里短促的、无意义的一个音节。
干脆在草地上坐下,从未有过的凝神屏息。有时候我们是知道自己的心意的,知道自己要什么。First 我开始听村上春树。在YouTube人上听“刺杀骑士团长”,那是近年来我个人最喜欢的一篇,胜过更为人瞩目的“1Q84”。听构建起来的事件和读有点不同,听的时候人物在不远处晃动,画面感超强。读的时候人物在更深处,他们的肢体看不清,他们的思绪在字列行间被记住。
然后是“国境以南太阳以西”,然后是“海边的卡夫卡”以及我所能在YouTube上找到的一切有关村上的作品。我习惯村上的那种情绪和语言节奏,他的那种绝不高亢的叙事,他的那种介于悲凉和释怀之间的乐观~喔,权且叫乐观吧,让我非常的适应。
我在地图上查找“刺杀骑士团长”提到过的小田原市,未来我要去探访这个地方。YouTube上的有声书资源并不多,因为听了太多村上春树,算法推荐了村上极力推崇Rimond chandler的“漫长的告别”,真是爱屋及乌啊,我顺带着也听了,没想到非常的喜欢。
然而再去搜Chandler其他作品,却无所得。也听说过类似“喜马拉雅”的国内听书App,试一试,发现那里有一种热闹非凡的”混乱”,寻找太过费劲,断然弃之,仍然只在YouTube上寻寻觅觅。这时候,我已经非常习惯听书了。在所有不需动脑的家务时间里,耳朵里永远塞着一只耳机。
除了特别喜欢的,我开始寻找故事性特别强的,似乎听起来比较容易集中精力。东野圭吾的作品很多,几乎所有的都有有声书版,甚至有些还被做成了广播剧,极具个人的解读风格,我也听了很多,它们就像炎炎夏日里沁了冰的凉开水,咕嘟咕嘟喝下去,一时很爽。
因为听书,一个人物形象悍然浮现在眼前~加贺恭一郎,他的身世故事,是那些推理破案背后更吸引人所在。而我在读这些书时,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声音和画面之间的单线联想,稳定的出现在“当你把耳机塞进耳朵里”的那一瞬~耳朵出借啦。
东野圭吾之后,有段时间我武断的跌进了“推理侦破”的世界,也是算法领我进去“阿加莎 .克里斯蒂”描绘的世界,然而我惊奇的发现,我真正感兴趣的不是破案,逻辑推理,我透过那些,琢磨波罗那两撇小胡子是怎样的造型,他的小小的灰色脑细胞在早餐进食英式冷牛舌的当儿,发出怎样的愉悦……法式的讲究,英式的理性,一个比利时人五十年代的欧洲,是一种怎样的融合?我喜欢阿加莎笔下的英国,老钱的贵族的没落,新兴的平民没有花园的洋房……
沿着阿加莎笔下的英式筋骨,慢慢摸到了“喜鹊谋杀案”,“月光谋杀案”,可惜没有书,只能看了剧,高分的英剧,直接设立了书里的事件和现实的世界,两套班子,互为掣肘,是的,日光之下无新事,但月光之下有新人,新人总会在人性幽暗之处,或生出杀机,或秒删善意。
推理悬疑之后,我终于来到了听书的第三个阶段~现阶段,我以前以为的那些不合适听的书,严肃的书,知识点密集的书,需要切切的记住才能往下继续的书……也就是说我仍然很不确定是不是所有看的都能拿来听?我不知道。盐野七生的“罗马人的故事”,15卷本我才看到3卷,进展缓慢,但我舍不得拿来试听,我怕那样一试,仿佛原来可以是一生挚友的人,却仅仅成为一个熟人。我们彼此都错失良机。
我们是阅读长大的,在那些匮乏又饥渴的年代,阅读甚至都是奢侈的。我们被养成了这种习性,既单调又固执的习性,像许多事一样无法根除。
还记得上小学时,收音机里忽然播放评书“岳飞传”,可怜的我们啊,哪里有过这种娱乐?我们尽量趴在收音机前,怕错过一个字。那也是听书啊,和如今不是一样吗?那时候没有选择,少之又少的物质和精神,给你什么就是什么。如今的丰富,是我在选择,我要什么就有什么。
“岳飞传”听到最后几分钟时,上学时间要到了,许多人家门口,都站着一个书包已然斜挎在身的孩子,一脚在里一脚在外,那句“且听下回分说”还没完,街上满处都是奔跑的孩子……我在厨房里,一只耳朵塞着一只耳机时,一只耳朵会留给这世界,我偶尔会想起年少时的当街奔跑,那些莽撞又心酸的贫乏,那些没有吃过糖把糖精当糖的岁月。
有声音略过那只空着的耳朵,那是院子里些许的风声,自由的风声悄悄的说~耳朵借我。